日本,00后正在变成抢手货

在中文互联网流行着各种各样的“时光机理论”,即,因为各国的发展阶段不同,我们可以在其他国家看到我们的过去和未来。

其中,大家最想看的当然是“预知未来”,其中又以日本为最,是我们最常镜鉴的对象,毕竟文化、人口密度、经济发展模式都颇有相似之处,现在连老龄化都越来越接近了。

之前人们更多看到日本“失去的三十年”带来的各种悲观图景,但凡事千人千面,如今,日本的年轻人仿佛终于“熬出头了”,找工作谈薪资全都SO EASY,这是真的么?你认为这也是我们的未来么?

新闻中把高中生称为“金蛋”,指高中毕业生们在就业市场上被视为非常有价值的人才 图:ABEMA News

毕业生挑剔老板

“我需要可以做选择的人生,我喜欢那种有很多工作可选的感觉。”毕业生中川留农说。她观望了五个岗位招聘,做了很多比较挑选,最终选择了一家,尚未真正走进社会的她,就已经拿到了Offer。

“客服工作实在太辛苦,我才不要服务类工作”,在东京的一场招聘会上,一位大学毕业生说道。

对工作挑剔的日本00后毕业生 图:MBS

20年前,这种大把工作可选、对工作挑挑拣拣的情形,在日本简直不可想象。当时的招聘方高高在上,有的毕业生甚至可以说是要面试100家企业才能拿到一个Offer。

2024年5月24日,日本政府发布统计数据,今年春季毕业的日本应届生就业率高达98.1%,创下自1997年有统计以来最高纪录。不止本科毕业生,专科、技校的应届生就业率也高达到95.7%。

针对应届生的招聘岗位数量提高约4倍(3.98倍) 图:KTVNews

2024年3月的毕业季,已有64.3%的应届生提前找好了工作,获得企业内定,每4人中就有1人提前结束求职,成功入职。日本迎来“就业反选”,劳动者是主动方,雇主成了被动方,从过去的若干个求职者为一个岗位竞争,变成如今雇主为了一个劳动力竞争的时代,形成劳动力卖方市场(就職売り手市場)。

过去的企业,对劳动者是一副“爱来不来,有的是人想来的”的态度,如今的日本求职者,是“爱招不招,有的是人想招”的态度,先从薪资待遇上向企业提要求。

“月薪达不到20万日元就免谈!22-23万才考虑,”一位毕业生说,他期待的薪资是年薪264万以上。不过,在短缺的劳动力面前,日本雇主不敢怠慢,有求必应,一家电子行业雇主愿给毕业生每月涨薪1.2万,达到每月23.3万日元的水平,即年薪279.6万。

雇主愿给应聘者的月薪提高1.2万,达到每月23.3万日元 图:ABEMA News

其他企业也竞相通过薪酬吸引毕业生。像日本电气制造业一家公司就向求职者强调良好待遇:“我司2023年度平均薪酬830万日元,最高能拿到3000万日元。”这个收入水平相当抢眼,2023年日本工薪族年薪中位数360万,平均年薪414万日元。

为吸引劳动力,该雇主还抛出成长曲线和前景:“涨薪是非常快的,前三年每年月薪涨5000元,第4年起每年月薪涨1万,到第七年就能拿到年薪600万。”年薪600万日元占日本整体就业的不到10%,在日本是高收入阶层。

提高薪酬待遇的雇主,承诺毕业生七年内可进入高收入阶层 图:KTVNews

行业招聘降低了门槛,废除“有工作经验”的硬性要求,对劳动者年龄、经验不再限制。年仅19岁的泽菜津美,已被成功聘为建筑公司三和建设的现场督导。建筑业在日本仍是高薪行业,过去只要有经验的、现成的专家,上岗就能立即创造价值。如今却愿意花钱培养没经验的劳动力,“刚毕业的年轻人也完全可以做好建筑督导工作,在这里,我可以一边学一边工作,”泽菜津美说。

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毕业生,被聘为建筑业现场督导 图:KTVNews

还有的行业废除了“本科及以上”学历门槛,对专科、职高毕业生开放。

过去,只有不到1%的科技行业岗位对职高毕业生开放,但今年,职高毕业的橘充希就收到一家IT类企业的Offer,被聘为程序员,写电子地图代码。至于为何会降低招聘学历门槛,这家公司负责人表示:“00后是网络原住民,没上大学,也不影响他们从事IT行业,他们有天然网络嗅觉。”

职高学历的程序员,已出现在日本IT行业 图:KTVNews

跳槽者红利

总能换到更好的

不仅毕业生们迎来就业利好,在职者也迎来一个空前的劳方市场,赶上了劳动力紧缺红利。2023年起,日本雇主开始涨薪,薪资平均上升5%,60%的企业都提高了薪酬水平,在IT通信行业涨薪实施率达74.1%。

“2023年4月起涨薪了5.4%,”日本电信与媒体业的软银集团(Soft Bank)员工足立龟治说,

“公司福利近年提高了,有超级弹性工作制,不仅可以在家办公或远程办公,还能自主选择工作时间。

我可以自由决定上班和收工时间,比如我想先去医院,11点后再开始工作,或者我想有个一天的度假旅行,下午三点下班。我可以按自己的时间表,而不是公司时间表来工作。”

日本政府立法要求企业在周五采用弹性工作制,以便员工照顾小孩 图:shutterstock

“公司希望员工可以有企业主人翁的自主感,比如我可以社内创业,在公司内部自主创业,提出商业计划,成为企业主。公司还有‘软银大学’,我可以社内研修,学费只需170日元就能学任何想学的课程。我们还被鼓励使用Chat GPT,灵活使用生成式AI减轻工作负担,”足立龟治说。

这一切变化,不是因为企业仁慈,而是在日本当前的就业市场,雇主想留住员工实在太难,员工有太多选择。

日本各行业招聘需求与劳动力供给比率 图:DODA

日本职位平均空缺率是求职者的2.26倍,也就是每位想跳槽的职场人有2.26个工作机会可选,有55.7%的雇主招不到人。这只是平均数,到不同行业内差距更为悬殊:IT通信业每个职场人有12个岗位可选,金融业有8个,建筑地产业有4个,电器机械业有3个。

“在我们行业,想跳槽的人,面对的是12个空缺选择,这很难不令人心动啊!”足立龟治说,“IT通信和咨询行业的求人倍率近年上涨了8倍,所以公司会推出那么多福利来留住员工,公司所在的是竞争最激烈的行业,竞争的是雇主,不是劳动者。”

近年劳动力价值在日本得到空前重视 图:NewsPicks

“这是个跳槽者利好时代,雇主绝望地抢人,除非像软银公司那样,允许员工在全职工作之外也能做点别的,否则劳动力会流失”,日本就业市场研究杂志《Doda》主编川嶋由美子说。

日本近年职场跳槽率显著提高。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统计,毕业生进入职场三年内,32%的本科生会跳槽,37%的职高生会跳槽。在职人士中有40%想跳槽,可以说近一半职场人都在蠢蠢欲动。

这么看来,日本企业平均涨薪5%是难以留住人的。“劳动者期望的薪资涨幅是10%以上”,川嶋由美子说,“不过如果我是老板,面对要求涨薪10%的员工们,也真是头疼啊!所以,对职场人来说,不是留在一家公司就能涨薪的,跳槽才能更快实现涨薪。”

招人难,雇主内卷

“招聘不能靠等,求职者找上门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,我们只有主动找他们才有希望,”一家日本科技企业人力资源部负责人说。

企业有了招聘难和高离职率问题,人力资源(HR)和猎头类(Head Hunter)工作岗位也在增加,不过HR们的工作压力很大,雇主的抢人压力压在他们心头。

HR向校方强力推销自己公司的竞争力 图:KTVNews

“请一定让毕业生考虑我们,拜托了!”2024年毕业季前夕,一家电气类公司的招聘经理提前来到大阪府立堺工科高等学校,请求校方为其输送毕业生。

“以前为了让我们的毕业生找到工作,我们老师们求着企业来招聘,却对我们爱答不理。现在不同了,还不到毕业,各大企业就跑到我们这里要人。”大阪府立堺工科高等学校教师铃木浩二说。

企业送给校方的求人票,请求毕业生来应聘 图:KTVNews

如果不这样提前求人,HR恐怕难以完成招聘任务。2024年4月日本大学毕业季,毕业时已有64.3%的毕业生在毕业前就找到工作,毕业季再去招聘,就很难招到人了。根据一家日本咨询公司的调查报告,受访的529位招聘HR中,约半数表示今年招人实在是难。

HR们还要进行面试反向培训,提高招聘技巧,学习如何吸引劳动者。过去的日本职业培训市场,是教劳动者如何面试和说话才能找到工作,现在是反着的,轮到HR们来学习如何面试,才能招到劳动者。

校方收到的企业求人票,半天就收了厚厚一沓 图:KTVNews

曾满是“社畜”、“牛马”的日本职场,为何会迎来这么大反差?最直接原因是“少子化”,日本人口减少,人手不足,造成劳动力抢手局面。

日本劳动力质量也在提高,特别是职业教育,职高、专科等院校(在日本也称“高等学校”)与就业市场和企业需求紧密挂钩。

日本的劳动立法、福利体系也在健全,对劳动者一方增加保护和倾斜,让劳方有了更大自主性。

另外也不得不关注近期的日元贬值,今年日元汇率刷新30多年来新低,刺激外国消费与投资,日本今年的旅游业明显增长,外商对日投资大幅提高(今年外资在日本持股占比超30%),对日本经济和就业也起到了一定作用。

对中国来说,日本很有启发性。在很多方面日本走在了中国前头,一些日本走过的路,中国正在或将要走。或许,熬过当前老龄化、人口减少、经济下行的寒冬,未来的打工人就能看到曙光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