撸黄金遇到“杀猪盘”，有人刷爆4张信用卡，有家庭负债超百万
2023年10月23日晚，深圳清湖派出所的电话响个不停，数以百计的报警电话，从全国各地打了进来。报警人身份不同、口音各异，但都说着同一件事：在网上买的黄金迟迟没有发货，收款的企业也失联了，他们被骗了。
失联企业是深圳市中鑫诚投资有限公司（下称中鑫投），注册地址是在深圳市龙华区。从9月开始，这家公司在一款App上以每克约低于市价20元的价格，一直在限量销售黄金。
这款叫中鑫金业的App，主要售卖金银制品和珠宝首饰，也让数以百计的“撸货”者损失惨重。多数受害者认为，这是一场针对网络撸货群体特意设计的骗局。
低于市价的黄金
29岁的安徽姑娘吴丹算得上是中鑫金业App的忠实用户，从9月17日开始，她就在这款App上抢购黄金，一直持续到了10月19日。
最初她只是购买10克，到货后，她找了家金店验了货，是足金。转手出去，挣了差不多200元。再接着是20克，到货再转出去，这次挣了400元。这可比她那份在安徽四线城市的保险公司文员工作挣得轻松。此后，吴丹一发不可收拾。
头一个月，限制她转手挣钱的是限量和限购：每天只在早上十点和晚上八点开售，库存只有一二百件，抢单可是个技术活，手速慢的话会抢不到；第二个限制是，每个账号每天最多只能下两单。
从去年就开始接触网络撸货的吴丹很清楚，这种优惠活动可能不会维持太久。在抢购中，她发现参加预售，可以多次下单。10月18日、19日，吴丹透支了4张的信用卡和花呗，又借款十几万，让表妹也帮忙抢购，加上姐姐的8000多元，一共花了334071元，抢购了760克黄金。
这笔黄金到货出手后，她至少可以赚到12000元。可这次，吴丹失算了。
10月23日，中鑫金业App上总是热情洋溢的人工客服，突然变成了自动回复。最早给她发优惠信息的人，也不再回复信息，由他拉起的撸货微信群也在当天下午悄然解散。最让吴丹害怕的是，她抢购的760克黄金仍处在未发货状态，尝试退款也无人受理。
当天稍晚时候，有抢金者把她拉进了一个沟通群：大家都遭遇了同样的状况。沟通群不停有人进来，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，身上有着共同的标签——“撸货”者。
深圳警方管这起案件叫做“10.23诈骗案”。
10月23日，有人找出了中鑫投法人范某某的电话。一个小伙子联系到范某某，连夜找到了他，拍下一段视频发在群里：两人同框出镜，范某某操着一口四川口音的普通话，对着镜头许诺，“这边我们也在处理，大家的心情我理解，这两天肯定给你们处理好”。小伙子移开手机，也对着镜头补充，“我今天见到本人了，人家说明天给咱们发货。”
贷款抢金的“撸货”者
购买了640克黄金的许科，看到这段视频后，松了一口气。
他算得上半专业的“撸货”者，“只要有资金，一个月能挣一万块钱”。
这次抢购黄金，他花了近30万。如果不能拿到这批黄金，他不仅要搭进去自己所有的积蓄，还要背上十几万的欠款。
24日下午，黄金还未发货。许科开始给范某某打电话，打到第6个才接通。当时，范某某刚从飞机上下来，他说自己刚到深圳，正在去公司的路上。两个半小时后，范某某的电话就再没人接了。
傍晚许科才知道，范某某刚到公司，就被民警给带走调查了。
很快，民警前往涉事公司调查的视频就被发在了微信群。视频里，中鑫投公司只有寥寥数人在上班，办公区杂乱地放着一堆空的快递箱子。
看到视频的人都沉不住气了。当天，微信沟通群里就有人发起过一次接龙，统计购买黄金的总数。103人参与了接龙，他们来自全国20多个省市，共购买了19120克黄金。以购买时每克440元的单价计算，涉案金额已经超过了800万。
全职做网络撸货4年的周岩，错过了这次接龙，那会他还没有入群。24日，和几个同样购买了黄金的“撸货”者商量后，5人连夜前往深圳报案。一行人中，周岩买得最多，一共花了约46万元，搭进去了所有积蓄，还刷了30余万的信用卡。
10月25日一早，吴丹就到了清湖派出所，那天上午陆续有三四十人来报案。
上午十一点，吴丹拿到了立案告知书，上面只有两行正文：10.23诈骗一案，我局认为符合立案条件，现已立案侦查。特此告知。
她用铅笔在告知书的空白处，清晰地写下自己的负债：吴丹（自己）241669元、表妹（某某某）83585元、姐姐（某某）8817元。
有一些没去深圳的受害者，纷纷在群里托人报案。
下午，吴丹帮一位此前联系过的“撸货”者提交了报案材料，“她一家三口，一共买了88万。出事以后，她情绪波动比较大，有自杀倾向。家人也不敢让她来深圳报案，怕出事。现在也不敢让她单独待着，她妈妈24小时看着她。”
在清湖派出所，吴丹和周岩都对当天的一对父子印象深刻：一个50多岁男人，在一群年轻人中显得格格不入。这对父子的涉案金额是180多万，“他们把房子都卖了”，周岩说。
事实上，受害者中借贷抢金情况普遍，部分家庭涉案金额超过了百万元。
截至11月2日17时，在受害者拉起的沟通群里，已经有了306人，他们有着各式各样的身份，宝妈、学生、上班族、自由职业者，几乎全是年轻人。
精心设计的骗局
案发后，受害者在复盘时找到了托儿的痕迹：很多人在今年三四月份，就被盯上了。
一个微信名叫安静的人，同时出现了广东珠海的李清夫妇和吴丹好友列表里。安静在今年5月就加了吴丹好友，此前，他们混迹在同一个撸货线报群里。
所谓线报群，处在网络撸货链条的上游，通常是由掮客组建。他分析各类电商平台的优惠活动，找到低价购买商品的路径后，会写成教程同步在线报群，让“撸货”者自由判断抢货与否，这份教程就是“线报”。
在线报群，经常有“撸货”者互加好友，讨论收益，同步其他线报。几次你来我往的线报共享后，吴丹把安静当成了一块撸货的朋友。
7月2日，安静给吴丹发来了一条撸黄金的线报，“有个私家车300利润要上车不，晚上7点”。“私家车”在撸货圈是指知名电商平台、大品牌官方渠道之外的小平台。吴丹没能赶上那次“私家车”。但李清夫妇赶上了，抢单，到货，验货，转售，两人小赚了一笔。
9月11日，李清妻子再看安静发来的撸金线报后，没再犹豫，通过苹果商店下载了中鑫金业App开始抢购黄金。在案发前一天，两人还在下单抢金。
大部分受害者跟吴丹、李清夫妇经历相同。事实上，有人最早在三月份就已经和托儿加上了好友。而到10月23日，这些托儿就彻底失联了。
“骗局的设计者，很熟悉撸货，对我们布局了好长时间，跟杀猪盘差不多”，李峰向大河报·豫视频《看见》记者判断道。
李峰经营着一个线报群，线下开了一家卖电子产品的门店。这次，他不仅陷入了骗局，还在自己的线报群里发过中鑫金业的线报，不少人因此轻信上当。
追赃进行时
案发后，受害者们在沟通群里捋清了这场骗局的关键人物。
早先，由托发来取信受害者的线报里，低价出售的商品多数是在汇联优品商城小程序上进行的。
而这个小程序的开发公司是深圳汇联优品网络科技有限公司，也是中鑫金业App的开发公司，法人叫吕某，同时他也是中鑫投公司的监事。
吕某和前述范某某，无疑是这起诈骗案的关键人物。
10月24日，范某某已被带往派出所接受调查，而吕某一直未见踪影。当晚，在沟通群里，有受害者扒出了疑似吕某的手机号、微信号，想协助警方找到吕某。
许科是执行者，他假冒范某某的身份，尝试添加了那个微信，他猜测吕某并不清楚范某某已被警方控制。好友申请在25号上午通过了，许科称自己在被警察寻找，对吕某套话。
这个疑似吕某的人并未起疑，只说“真是被你坑死了，一分钱没挣到，现在还背黑锅”，并指责假冒范某某的许科，“成都总公司的人呢？你当初叫我来做不是说得很有把握吗”。
不过，许科到底也没套出吕某的具体位置，更不清楚所谓“成都总公司”在哪里。他把这些聊天记录整理了一下，把谜题交给了警方。
10月29日，10.23诈骗案专案组的一名负责人，向受害者同步了案件进展：案件已刑事拘留三人，网上追逃一人。三个追赃小组已前往福建等地进行追查。
11月1日，该名负责人向一名受害者透露：追回钱款不多,外地抓捕人员还在战斗中，吕某暂未到案。
11月2日，清湖派出所一名工作人员告诉大河报·豫视频《看见》记者，目前警方还在收集和统计受害人员信息，“因为有几百个人，统计还需要些时间”。清湖派出所还特地为10.23专案设置了专线，指导受害者向警方提交相关信息。
记者留意到，截至11月2日17时，中鑫金业App仍然可以在苹果商店下载。
再有几天，就是吴丹信用卡的还款日了。
吴丹告诉记者，“我还有一辆小车，准备给它卖了，正在问价格。不够的再贷款去还。这几天我正在找兼职，如果没有合适的，就准备去送外卖。”
此前，吴丹原打算辞掉工作，到大城市去干销售，却被姐姐拦住了，“她怕我为了钱，再次被伤害。”
目前，深圳警方正在侦办这起诈骗案，这起案件是否如受害者所推测的那样，恐怕还要等到警方办结案件时，才能揭开谜底。
提醒：如何避免网络诈骗？
首先要牢记，天上不会掉馅饼，不轻信网友所说的“稳赚不赔”“低成本高回报”之类的投资。
其次，在投资高额收益前，请先确认对方的真实身份，并且反问自己，他为什么会给予你这么高收益，这些高收益的背后往往就是更大的骗局。
再次，投资有风险，理财需谨慎！请认准银行、有资质的证券公司等正规途径，切勿轻信陌生人推送的投资APP。
最后，如不慎被骗或遇可疑情形，请注意保护证据，立即拨打110报警电话或者辖区派出所电话咨询。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吴丹、李清、周岩、许科等均为化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