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0后小区物管 与他倔强的游戏魂

  红车和白车挨的很近,红车的车头距离白车的车门,仅有半米。即使这样,红车的发动机依然轰鸣,车头一探一探的,就像拳击手正在做试探性攻击。

  “乱停车没素质!妈的赶紧让开!”红车的主人是个小伙子,他愤怒的说道。

  “骂人还有理了!我就是不走,有本事你撞!”白车的主人是位老大爷,他气愤的回答。

  人群开始聚集,有抱着孩子看热闹的,有掏出手机拍视频的。更多的人,是同样气急败坏的双方家属,他们围绕各自的当事人迅速合拢,组成两只正在正聚力的拳头,眼看着拳锋就要接触在一起。

  “大家都别动气,听我说一句?”一抹身影,准确的插入双方人群的结合部,一个穿蓝色西服的人,大声的喊道。

  “你是谁?你是干啥的?”双方的人群,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。

  蓝西服冲着双方笑了笑,整理了一下胸前的工作牌:

  “我叫李路,是咱们小区物业滴。”

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

  李路的目的很明确,通过自己的话语或者行动,大事化小、小事化了,和平解决双方的争议。这由他的工作性质做决定,他必须成为一座桥梁,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,让双方同时平稳通过——就像他的名字,就像他的年龄。

  李路出生于1980年,80后的排头兵,今年39岁。比他大两岁的同事,叫他“小李”,因为人家是70后;而比他小近二十岁的同事,叫他“李哥”,虽然李璐几乎和他们的叔父辈同龄。

  总之,80后对于李璐来讲,是个挺尴尬的年龄段。实际工作中,也是一样。

  比如今天的事儿,年龄大的同事,找个理由溜了,绝不出现;年龄小的同事,缺乏经验,不能独挡。所以几乎所有的难事儿,都得李路第一个出头,虽然他的职务是:小区物业办副主任。

  每到这时,李路总想起RTS游戏里的各色困局、各种战役:事无巨细,都得自己冲锋在前、亲力亲为,虽然自己扮演的是君主或者将军。

  李路喜欢RTS游戏,不过他的游戏启蒙却是《马里奥兄弟》。这和很多80后一样,谁不是从这个水管工开始游戏之旅呢?不同的是,李路从没翻版过《马里奥兄弟》,一是因为儿时没有红白机;二是因为游戏太多了,李路玩不过来。

  这看似的矛盾事实,其实非常容易解释。那时的红白机是个轻奢品,不是家家都买得起。幸运的是,李路妈妈的同事家有红白机——一个漂亮的年轻阿姨。因为李路有次看电视调台,屏幕出现了《马里奥兄弟》的画面,而楼下传出的游戏音乐,和屏幕上马里奥的跳跃动作完全同步。

  不需要李路央求,漂亮的阿姨主动发出了邀请,也不止李路,而是面向单元楼里,所有关系要好的家庭。于是每逢礼拜天下午,妈妈和爸爸就会带着李路登门“打游戏”,有时带上一网兜苹果,有时拎上四指宽的带鱼。

  李路并非每次都能玩到,因为漂亮阿姨家里,总会聚集2-3个家庭,轮到李路拿起手柄的时刻,大多会到接近晚饭时间。

  “让他再玩儿会儿吧,晚饭就在我家吃。”漂亮的阿姨,总会这样说。

  那是李路最喜欢的话,可是爸爸妈妈从来就没答应。

  最为悲惨的是,漂亮阿姨后来结婚了,妈妈告诉他,不能再在星期天打扰人家,李路觉得很悲伤,结果漂亮阿姨却把红白机主动送上门来,原因是人家买了卡拉OK机。

  于是在隐约的《小城故事》的卡拉ok声中,李路每晚都有半个小时的游戏时间。他会将游戏机端正摆好、然后看好卡带的正反面、用小手轻轻将其插进、接着盯着光标的移动,边摩挲手柄、边选择游戏。

  选择好了之后,李路会喝上一口水,然后正襟危坐进入游戏。他计划在一个月将“64合一”全部都玩儿一遍,结果是他一个游戏都没通关,留下了深深的遗憾。

  唯一得到的,是建立了李路对于“电子游戏”的态度:认真、庄重、虔诚。每次游戏都会抽出专门的时间进行、并排除一切干扰,就像完成一次特定的仪式,至今如此。

  所以他不能理解的是,年轻的同事们,竟然可以在互相调侃、打情骂俏中,拿着手机嗑着瓜子进行游戏,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。

当我还是小孩子,门前有许多的茉莉花

  不过此时的年轻同事们笑不出来,他们神情紧张,有的准备掏出手机报警。因为事态已经升级,双方当事人正用不堪入耳的话语指责对方。挥舞的拳头、指责的手势像迸出的炉渣一般,眼看就要飞溅到彼此脸上。

  “叔叔,别激动,对身体不好啊。”李路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瓶饮料,塞进大爷的手里

  “小伙子,你也消消气,多大点事儿啊,划不来。”李路又掏出香烟,递到小伙子嘴边。

  李路没忘记阻止同事打电话报警,他建议人群赶紧散开,好腾出事件缓和的余地:

  “今天这事儿,根儿在我们物业,是我们没明确停车区域,造成了大家的困扰!”李路提高了声音“二位今天就各让一步,老大爷呢,我帮你停好车,就停我们物业公司楼下,嫌远的话,我帮你拿东西。”

  李路边说边接过大爷手里大大小小的盒子,拉开车门,放了进去。

  小伙子接过了李路的烟,并没有抽,他满脸写着“不情愿”。

  “哟,umbrella,生化危机啊。”

  李路插开话题,指着小伙子车身上的图案说道:“这是个好游戏,好像还拍成了电影。”

  李路对《生化危机》太熟悉了,确切的说是《生化危机2》。

  那是他中学阶段经常玩的游戏。和很多同龄人的经历差不多,除了学习之外,李路大部分的闲暇时光,要么在操场上,要么在包机房里。

  其实从内心来讲,李路对包机房没什么好感——脏、乱、暗,而且乌烟瘴气。但在这里,李路第一次见识了同学和女孩儿接吻、第一次将1元三根的香烟吸进肺里、第一次喝泡沫丰富的瓶装啤酒,第一次将饭钱换成写着“中西”的黄铜色游戏币。所以街机厅对李路来讲,更像是种成人礼,虽然现在想起,总觉得有些无脑可笑,但那种刻意中又有点儿新鲜刺激的感觉,却无法代替。

  至于为什么选择《生化危机2》,原因很戏剧化:《实况足球》、《拳皇》等热门游戏,经常被所谓“社会青年”占据,而《吞食天地》、《恐龙快打》是小学生才玩的玩意儿,李路根本不屑去玩。所以他只能选择《生化危机》、《寂静岭》等等恐怖游戏,因为很少人玩,碟非常新。

  但乐趣总是伴随着烦恼,《生化危机》需要记忆卡,而老板根本不会专门为李路保存进度。所以李路对于《生化危机2》的前半段流程极其熟悉,熟悉的仿佛自己回家的路。

  于是李路那时的愿望,就是买一台属于自己的PS主机,父母开出的条件是考上大学而且必须是一本。

  虽然最后的分数线,离一本仅有6分的差距,但李路的父母还是给他买了PS,因为他的专业不错:计算机应用技术。

  不过在大学里,PS主机属于小众,CS游戏才是霸主,你要不玩CS,就和当时的同龄人不知道《北斗神拳》一般不可思议。好在专业对口,边玩边学,李路和同学们迅速攒起各自的电脑。每个宿舍都是独立的战队,宿舍号码就是战队名称,于是每天晚上,李路都在反恐精英和恐怖分子的身份里,寻找属于自己的定位。

  终于有天,宿舍门儿被一脚踹开:

  “谁叫lilu,咋老是鞭老子的尸体,有病啊!”

校门口的酒馆里 也经常有人大声哭泣 黑漆漆的树林里有人叹息

  “我叫李路,就住在前面那个小区,有空去我家玩游戏。”

  李路笑着对年轻人说道,顺便把剩下的烟,一个劲儿的往年轻人兜里塞。

  事情已经处理完毕,李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走进了办公室。年轻的同事惊魂未定的和他聊天,李路一言不发的打开登记表,把今天的事情经过,详细的记录进去。

  在“经办人”一栏,李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,但他又停顿了一下,重新换了一张表,把“经办人”换了成年轻同事的姓名。原因是这算业绩,对刚入职的年轻人来说,越多的业绩,年底考核的时候,越有利。虽然就合理性来说,这样的考核制度值得商榷,但李路明白,无论面对什么状况,首先是要理智适应,而不是盲目改变。

  这本是他早就该明白道理,早到应该和大王相遇的那一刻。大王名叫王鑫,就是踹开宿舍门的哥们儿,比李路要大上一级。

  自从认识了王鑫,CS便退居二线,成了李路可有可无的消遣。因为王鑫有台稀有的DC主机,当李路第一次装上手柄震动包,体验震动版的《代号维罗妮卡》时,李路就把王鑫叫大王了。

  大王是不折不扣的游戏迷,拥有PS2、DC、GBA多台机器,主机上面是厚厚的一叠《大众软件》和《电子游戏软件》,最令李路佩服的是,大王还曾在这些杂志上发表过文章。

  于是电子游戏,确切的说是主机游戏,成了李路的生活重心,为此他还学过一阵儿日语,钻研过编程。那时他的最大愿望,是设计一款集RPG、RTS、AVG于一身的超级游戏,名字都起好了,叫《改变世界》!

  当然,这款游戏一直停留在纸面,但改变世界差点儿意思,改变自己还是可以的。临近毕业的时候,已经毕业一年的大王叫李路来他的家乡,目的是共同创业,开家集掌机和主机于一体的综合电玩店。

  大王给李路看了自己的存折,李路看完之后陷入了沉思。按照家里的安排,李路可以进入某事业部门,但当时李路的心,已经飞进了大王的城市:

  “开电玩店,算是和专业有些联系”李路这样劝说自己“实在不行,计算机专业也应该很好找工作。”

  就这样,李路骗了家里,拿上父母给的2万钱,说是应聘到大王所在的城市。李路在黎明时分,心潮澎湃的坐上了火车,他的眼中闪过宫本茂、小岛秀夫等人背影,全然不去想想,这和他即将开始的生活,究竟又有多少联系。

你给我一个到那片天空的地址 只因为太高摔得我血流不止

  “联系上主任了没?这事儿得第一时间让他知道。”办公室里年长的同事呷了一口茶,认真的说道:“我早就说过,停车位的问题是个麻烦,咋样?应验了吧”。

  李路笑了一下算是回应,刺耳的电话铃却突然响起,22楼的水管除了问题,已经殃及到了21楼。李路放下电话,转身就往22楼走,身后跟着2个年轻的同事。李路边走边盘算:今天那个水工值班,用不用把电工叫上,年轻的同事却不太情愿,一路唉声叹气。

  李路很少因为工作叹气,因为他很珍惜这份工作。当初和大王开的电玩店,不到3年就垮了,大王是准富二代,被他父亲训了一顿之后,到了一家大型企业上班。李路不行,连上3年的积蓄和当初家里给的钱,不到3万块。大王说你再等等,不行先住我宿舍,饭我还管的起。但李路觉得越等会越难,求人不如求己。

  李路在陌生的城市里找工作,跑了几个招聘会后才发现,计算机专业的人比计算机还多,5个里面挑一个,轮到他也得2年之后了。李路还去过大型的电脑城,但发现人家需的人才,是迅速说服客户、并迅速组装电脑。李路不太会忽悠人,组装电脑的速度,也比不上打工的中专生。于是李路决定:先就业再说,不要考虑专业对口的问题。凭着所谓“曾经从事销售工作达3年以上”的经历,他得到了一个私企的“销售处外勤”的职位。

  外勤的具体的含义,是你什么都得干,尤其是跑腿儿、送文件、清洁等等人人都会干、但人人都不想干的活儿。李路在一年内骑坏了两辆自行车和一辆二手电瓶车,如果不是出车祸的话,他准备继续干下去。

  那天早上有雾,李路要跑四家公司,他的计划是“不走回头路”,顺利的话,还能在某个公司蹭顿午饭。所以他很早就出了门,一拐弯儿就撞上了一辆私家车,李路在半空翻了一个跟头,然后脑袋着地。

  当时他吓坏了,第一反应就是摸头,好在带着头盔,只是有点儿擦伤。李路挣扎着想要起来,忽然发现腿使不上劲儿,肇事车主是个胖子,也被吓得够呛:

  你别乱动,你就好好坐着,你腿流血呢!

  胖子一边安抚李路,一边打电话报警,围观的人开始增多,指指点点的,李路觉得有点难堪,挣扎着脱下外衣,将流血的双腿轻轻的盖上。

  “你车上有吃的吗?我饿得有点儿头晕。”李路有气无力的问道。

  胖子连忙买了两个包子,却被赶来的交警制止了。

我和我追逐的梦 擦肩而过 永远也不能重逢

  李路揣着1万元的赔偿金,以及一年的工资回到了家。他在午夜十分离开了生活4年的城市,踏上了返程的列车。公司极力挽留,但李路还是觉得算了,他感觉人家在可怜他,而不是真正的需要他。

  回到家的第三天,李路就去找工作了。他一直奇怪父母亲为何从不问他的过往,甚至没说他瘦了还是胖了,黑了还是白了。后来李路才知道是大王“出卖”了他,将他受伤的消息以及4年来的生活告诉了家人,还打回了当初的2万块钱,说是“分红”。

  于是母亲从不提起,除了在夜晚捂嘴抽泣,父亲对他说找工作的事儿不要太急,每天变着法儿的给他做好吃的。李路找到的,就是这份物业公司的工作,即便应聘的岗位是“物业公司信息管理处”。不过进了公司之后李路才发现,这个处还在筹备中。李路挺满意这份工作的,毕竟不必像原来那样满街跑,干那些说不出名堂的活儿。当工作半年之后,李路才恍然大悟,一个劲儿地骂自己傻:

  多亏你玩了这么多年《生化危机》!稳扎稳打,谨慎小心的道理都不明白?

我问我将要去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

  处理完水管问题,已经超出下班时间半小时了。年轻的同事匆匆换下西装,便都跑得没影。李路喝了一口茶,发现已经凉了便统统倒掉。快到家的时候,李路想起了什么,他转身向附近学校的小卖部走去。他记起答应要给儿子买一套“绝地求生”的游戏牌,他虽然不懂到底怎么玩,但他能理解儿子的心情。

  对于游戏问题,妻子不太在意,但父母极力反对,尤其是父母一看到孙子玩游戏,就露出十分焦虑的神情。于是李路和儿子约法三章,爷爷奶奶在的时候绝不玩任何游戏,他明白父母并非反对游戏本身,而是怕勾起很多关于他的苦涩回忆。

  倒是大王,一见面就“忆往事、聊回忆”。聊他父亲的公司因为经济危机如何濒临倒闭、聊他如何苦苦支撑到现在、回忆从前开电玩店失败在哪里、回忆上学的日子是多么无忧无虑。当然,这些话是他俩独处时说的,大王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父亲,他现在会小口的喝茶,浅浅的抿酒,耐心地指点一对儿女玩《我的世界》,每次点完菜后,都会对服务员说:谢谢、谢谢。

  大王解释变化的原因,是“老了”,李路深表同意。因为李路觉得,一个人发现自己的成熟或衰老,都是从别人身上倒映出的感受,自己很少自知。

  年前母亲给李路看了一张微信上的照片,当年那位漂亮的阿姨。30年的时光让这位美人眉目模糊、笑容暗淡,李路立刻想到那台红白机、还想到了“美人迟暮”这个词。不过后来琢磨了一下,美人迟暮?不依然还是美人吗?

  回家之后,就是帮着妻子做饭、吃饭、辅导儿子功课、吐槽一下工作中遇到的问题。一切停当之后,李路会沏上一杯热茶,调暗灯光、打开电视,带上耳机,一个人、静悄悄的玩会儿游戏。今天的内容依旧是《生化危机2:重置版》。

  这是大王送他的礼物,还是豪华版的,里面包含原版的BGM。李路的计划是,先仔细通关一遍,然后再用原版的BGM伴奏,再通关一遍。不过他的计划还是失败了,因为他压抑不了聆听原版伴奏的诱惑。李路打的很慢,走走停停,像在观光主题公园、又像瞻仰故居,他已经玩了一月有余,他大概没想着通关。

专栏征稿——点击参与!

热门相关:复活帝国   都市大进化时代   商海争锋   商海争锋   都市大进化时代